彗星的一天大概是這樣度過的：一大早被鬧鐘叫醒，在半夢半醒中洗漱，吃早餐，然後來到練習室彈一到兩個小時吉他，順便開嗓，九點鐘開始上聲樂課，學習唱歌和樂理，一直上到中午，這時他可以休息一個小時，往往他會和夢在一起回到他的房間聊天，因為兩人白天只有這段時間可以見面。然後下午，彗星要練習自己的出道專輯。一共有三首曲子，包括《小星星》在內全部是他自己寫的，經過社長編曲潤色，他要反覆練習。預訂他出道的時間是三個月後，如果時機得當的話也許還會提前，所以這段時間每一天都要過得像一年那樣充實。就算晚上他也不能休息，而是要在公司的健身房裏接受私人教練的訓練，一個小時力量，一個小時跑步，因為體力也是當明星必不可少的條件。社長告訴他出道之後會比現在更累，所以要趁著現在有時間提前打下基礎，就這樣每天晚上睡前他都要好好流上一陣汗，躺到床上時基本已經累癱了。

除此之外還有飲食，以及其他生活上的習慣，彗星全部都按照社長的要求重新打造了。他不能吃任何垃圾食品，不能熬夜，連使用手機也被限制。不過因為彗星很聽話，生活這麽辛苦也沒有一句怨言，全部咬著牙堅持了下來，所以社長對他也很寬松，不僅允許他使用手機，對他和夢兩人每天的私會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
但他在指導時可是非常嚴格，一點都沒有平時嘻嘻哈哈的樣子。

“知道做歌手最重要的是什麽嗎？”

第一天訓練時社長這樣問彗星。

“唱功？”

“不，是態度，對音樂的態度，對訓練的態度，還有最重要的對人的態度，對音樂，要相信你是最好的，要有信心。對訓練，絕對不可以有一絲一毫的松懈。至於對人，以後見到人，不管是誰，只要是前輩或者比你年紀大的人就必須恭敬地打招呼，明白了嗎？”

“是！”

這樣的生活盡管辛苦，簡直像身處軍營，可是彗星從中也獲益良多。他的技藝變得純熟，面龐也日漸精悍，整體正以極快的速度成長著，從青年成長為獨當一面的男人。

夢的生活也不輕松，她要跟著公司裏的經紀人前輩學習，具體方式就是成為經紀人的經紀人。公司裏也有其他藝人，他們有通告時夢也會一同跟著，她並不做什麽具體工作，只是拿著小本子在旁記錄經紀人要做的工作，正是在實踐中學習。她在這一過程中見識了很多很多，包括有名的歌手、演員，還有導演、電視臺制片人等等。她驚訝地發現原來大家並非那般高高在上，相當大一部分演藝圈的人是十分平易近人的，當然也不排除一些擺架子的大牌，對這些人她要做的就是順從，是卑躬屈膝，絕對不能頂撞，這讓夢感到很憋屈。

有一天，在一個片場，因為人很多，站在那裏只顧著往本子上記東西的夢被人呵斥了。那人也是個經紀人，手裏拎著一堆咖啡，一路小跑著朝她沖過來，嘴裏嚷嚷道：“看著點，別擋路。”聽到聲音夢心裏一驚，下意識地躲向一邊，沒想到那人也恰好朝閃向那個方向，於是兩人撞在一起，咖啡灑了一地，也灑到了夢的身上。

“混蛋，不看路的嗎？”

那人反倒訓斥起夢。夢作為新人，只好下意識地道歉：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“對不起就完了？你知道這些咖啡是給誰送的嗎……”

是個大明星，來片場拍攝綜藝節目，身邊圍著服裝師、化妝師、助理等等好多好多人，感覺像古時候的女王，回到公司夢向彗星描述當時的場景。她很委屈，一個勁兒地向那人道歉，可是明明錯不在她。彗星只好安慰她，說將來等他成名了，要夢再遇到那人時也往那人身上潑咖啡。

“不行，這事兒我可幹不出來。”夢說。

不過她還是被彗星的話逗樂了。在最苦最累的時候，幸好他們有彼此陪伴。公司也像家一樣溫馨，上到社長下到保安，大家就好像是一家人。所以盡管出道之日尚未確定，他們卻都覺得來對了地方。

在無休止的日常苦練中，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。時間已來到十月，和他們初識那會兒相比，白天稍微短了點，早晚的天氣也變涼了。國慶節，又趕上周末，社長給他們倆放了兩天假，還給了他們一千塊零花錢，真可謂甘之若霖。前一晚他們就在盤算如何度過這個久違的假期，思來想去決定順其自然，反正北京城哪裏對他們來說都很新鮮。

星期六，兩人一早就醒了，又趕上一個好天氣，兩人心情輕松，真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秋游前的早晨。他們決定去逛商場，買幾件秋冬季節的衣服，夢打算給彗星買件外套，自己則買件看看買件毛衣。

他們來到公司外。像這樣子一起外出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，保險起見，他們都戴了口罩，不過這不會構成任何阻礙，他們手牽著手，一路上蹦蹦跳跳得像在草地上打滾的小狗。社長給的零花錢就裝在夢的手提包裏，如果不夠還可以動用自己的錢。在北京的一個月他們幾乎沒有一丁點兒開銷，當然也因為他們沒有時間花錢。

時間還早，商場沒有開門，他們於是在附近閑逛起來，而哪怕是這樣他們的心情也非常好。最後兩人走得累了，找到一家麥當勞，點了一份香草味冰淇淋用小勺子慢慢舀著吃。冰淇淋的味道比他們以往吃過的都要好，店裏的大音量流行樂聽起來也不那麽刺耳了。夢說：“有一天你的聲音也會再這裏出現。”然後嗤嗤地笑起來。她的樣子惹人憐愛，彗星於是舀起一大勺冰淇淋餵進她的嘴裏，結果冰得夢腦仁生疼，弄得兩人大笑不止。

後來他們走進商場，在一家家服裝店前徘徊流連。夢試了又試，覺得每一件衣服都很漂亮，可要都買下來他們的錢還不夠。

這時意料之外地，他們遇見了一個熟面孔。準確說來是這個熟面孔認出了彗星。

“你是……林彗星？”

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，兩人疑惑地回頭，之見那裏站著一個容貌清新典雅的女郎，年紀在二十五歲上下，身著一襲碎花長裙，手裏面拎著好多購物袋子。夢不認識她，彗星也一時沒有想起來她是誰，兩人面面相覷。

那女郎朝他們走進。

“果然是你啊，林彗星。”

“那個，你是……”

“怎麽，才一個月就不記得我了？也難怪，今天我打扮得不太一樣。”

女郎這麽一說，彗星好像想起了點什麽。對了，是她的聲音。

“你是琪琪？”

“可不就是我咯。”

女郎淺淺一笑，真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個畫著濃妝、風格強烈的樂隊主唱琪琪。

“是誰啊？”

夢拽了拽彗星的衣角，小聲問他。

“是我朋友的朋友，就是組樂隊的那個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夢的心情覆雜，很難說是不是有點兒嫉妒，畢竟都過去了一個月，而且彗星還戴著口罩呢，這樣她還能把他認出來，肯定當時就對他特別留意。

“你也真是的，”那女郎說。“自從那晚之後就再也沒來酒吧看表演了，家棟給你打了幾次電話你也都說忙。”

“我最近確實比較忙……”彗星喃喃地說。

“我知道，是在準備出道吧。”

既然被她猜到了，彗星只好點頭承認。

“對。”

“那這位是……”

女郎和夢的視線撞在一起，夢發覺女郎的視線很清澈，不過還是不足以消除自己心中的敵意，於是彗星的胳膊她挽得更緊了。她想看看彗星會怎麽回答，是隱瞞呢，還是坦白。

“她是我女朋友。”

還行，他沒有選錯。

“這樣啊，難怪你們看起來這麽親昵。”女郎說著又笑起來，然後朝夢伸出手。“你好啊，我叫琪琪，是彗星朋友的朋友。”

“你好，我叫上官夢……”

夢和她握了手。她的手好軟，身上也好香，連個子都比自己高。低頭一看，她的腳上蹬著一雙高跟鞋，鞋跟能有八厘米吧，酒紅色的綁帶細跟鞋穿在她白嫩的腳上顯得超級美。

“你們一起逛街嗎？”女郎還握著夢的手問她。

夢被她握得有點害羞了，回答道：

“是啊，難得我們休息……”

“我也一樣，周末出來逛逛街，不如我們一起吧？或者找個地方坐下聊聊天？”

夢看看彗星，彗星也不知道該怎麽辦，這個難得的周末要是不能兩人度過就太可惜了，可是對方這麽熱情，他們也不好拒絕。兩人交換過視線，決定答應下來。

“好吧……”

三人來到商場的咖啡店，找了個位置坐下。

“我來請客吧，既然是我邀請你們的。”

說著女郎就去櫃臺點咖啡了，不給兩人反駁的機會。

“怎麽辦？”彗星低聲問夢。

夢也不知道，只能搖頭。

“跟我說說你們的事吧，”女郎說。“你們交往很久了？”

“沒有多久，兩個多月吧。”彗星回答道。

“真好呀，正是熱戀期呢，嘿嘿。”

女郎笑起來。沒來由地，夢很討厭“熱戀期”這個詞，也很討厭女郎自來熟的語氣。

“你們是怎麽認識的？”女郎又問。

“呃……”

彗星顧慮夢的感受，沒有回答。夢倒是很大方，替彗星回答道：

“是在一場音樂節上，我被兩個流氓騷擾，彗星救了我。”

“原來是英雄救美呢，真好啊。”

“英雄救美”這個詞夢也很討厭，就好像自己柔弱得需要別人保護一樣。而女郎沒有註意到夢臉上的不耐煩，繼續他：

“我猜你們是一見鐘情吧？”

夢沒有回答，而是反問她：

“琪琪姐沒有男朋友嗎？”

“沒有哦，要是我也能遇到像彗星這麽好的男生就好啦。”她開朗地回答。

可是她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呢？她喜歡上彗星了？夢心裏覺得很煩，而女郎還是沒有察覺到這點，真不知道是單純還是故意假裝。而彗星夾在兩個女人之間不禁感到為難，決定幹脆保持沈默。

“不過我嚇了一跳呢，”女郎看著彗星說。“剛才一回頭忽然看見一個很像你的人，再仔細一看果然是你啊。”

彗星沒有應答，有些尷尬地看了眼夢。

“琪琪姐還真是好記性啊，只見過一面就記得彗星的樣子了。”夢冷冷地說。

“這倒是，我從小就很擅長記住別人的樣子，不過你們為什麽戴著口罩呢？怕被認出來嗎？”

這句話說到點子上了，彗星一直在擔心他們的關系會被宣揚出去。

“那個……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？”他問她。

“你是要我別說出去，對嗎？”

“對……拜托了，因為我們的關系……”

“明白明白，你們放心吧，我不會四處亂說的。”

說著她沖著夢眨了眨眼睛，讓夢覺得有那麽點兒奇怪，好像從一開始他們遇見時，她就一直在看著自己。

咖啡喝完，三人離開咖啡店。

好在女郎沒有再纏著他們，但是分別之際，她問彗星要了電話號碼。

彗星一臉尷尬，不知如何是好，還是夢大方地說：“給她吧，畢竟大家是朋友啊。”於是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。

“還有小夢妹妹的……”

夢一楞，也把號碼給她了。

“那麽以後再見啦~”

女郎開朗地揮揮手，就拎著一大堆購物袋子離開了。

女郎走後，夢不禁嘆氣，也不好說是不是生氣了，只是感覺莫名其妙。

彗星只好安慰她。

“還說呢，我看她八成是喜歡上你了……到時候肯定會偷偷給你發見面的短信……”

“難道你不相信我嗎？”

“我相信你，但這是兩碼事，有人喜歡你我就覺得不舒服。”

也許這就是嫉妒。可是再一次地，事情朝著出人意料地地方發展，收到短信的不是彗星，竟然是夢：

“今天聊得很愉快，以後可以再見面嗎？不方便的話小夢妹妹你單獨來也可以哦~琪琪。”

“什麽嘛，這個女人……”

夢把短信給彗星看。

“原來她喜歡的人是你啊。”

彗星忍不住大笑起來，引來旁人的側目。

“別胡說……”

夢這下子完全不知所措了，心想可別真是他說的那樣。

“怎麽辦呢？你要答應和她見面嗎？”

“你還說……”

夢急了，嘟著嘴拽了拽彗星的胳膊。彗星雖然覺得有趣，可也不好再逗她了，便正色道：

“也許人家只是拿你當朋友吧，可能樂隊裏的都是男生，她想找個女生聊聊天呢。”

夢覺得最好是這樣，因為長這麽大，她還沒有試過被女生喜歡上。櫥窗玻璃裏映著自己的身影，怎麽看都很普通，夢想不通怎麽會有人喜歡這樣的自己。

“欸，彗星，告訴我為什麽男生會喜歡女生啊？”

“這個……因為女生很好啊。”

“不明白，我覺得男生才好呢，又酷又帥的，不僅有力氣，而且還很體貼。”

“因為你是女生所以才這麽覺得吧，我倒覺得男生大多都邋裏邋遢的，不像樣子。”

夢還是不能理解，邋裏邋遢的固然讓人討厭，可也沒有彗星說得那麽不堪。

“那你喜歡我什麽啊？”夢問了彗星這個問題。“我覺得我又笨又任性，而且一點兒也不好看……”

“你才不是那樣的，在我看來小夢你又可愛又善良，是個很好的姑娘。”

“那你喜歡我什麽？這就這些嗎？”

彗星轉過來看著夢。

“你的一切我都喜歡。”

“說謊，我發脾氣時你也喜歡嗎？”

“喜歡啊，比如剛才你嫉妒的時候。”

“你還說！”

“抱歉抱歉……”

彗星撓撓頭，陪了個笑臉。夢見他這樣也無法發作了，只是嘆了口氣道：

“哎，女生可不會滿意這種答案呢，你還真是不懂哄女生開心呀……”

不過這樣也很好，笨拙得很可愛。

“你不滿意？”

彗星問，然後湊到她身前彎下腰，額頭就貼在她的額頭上。他的臉那麽近，都可以看清他的一根根睫毛了。夢緊張起來，心跳也加快了。

“嗯……”

“其實我也說不上來喜歡你什麽，”彗星的聲音壓得很低。“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安心，看著你的時候我就發自內心地想要微笑，也許有時候你是很笨拙，比如教你彈吉他時你怎麽也學不會，你的手指不知道該按哪根琴弦，一縷頭發慌亂地垂在額前，正像你的表情，看著又好氣又好笑，可就是這樣笨拙的你我也很喜歡，更不用說那晚你泡紅茶時專註的神情了，所以我說喜歡你的一切並不是說謊。”

“不相信呢……”

夢這句話倒是不折不扣地說謊。

“好吧，那讓我證明給你看……”

說著彗星的臉貼得更近了。

“別，這麽多人看著呢……”

彗星並沒有理會夢的話和掙紮，對著她的嘴唇吻了上去，而夢也沒有躲避，兩人都閉上了眼睛。

“證明了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那只好再證明一次了……”

“傻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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